阿基米德的镜面,生态蒙太奇,与弃儿现实
历史的人的历史使命是历史性的。
“重要的不是解放电影,而是解放日常生活……”
十年过去,日常生活几近消失了。
与之相比,“电影的解放”又算什么?
日常生活的现状,印证了第一句引用文本的正确性。
在社会总体结构没有解放前,电影不会得到解放;
电影解放与否,完全取决于日常生活能否得到解放;
电影内嵌于日常生活,电影只在日常生活中才展现并获得意义;
在牢狱中,“解放了的电影”只能处于解体状态;
当日常生活被解放,电影解放与否,已经是个次要问题。
——如今,人们欢呼的是解封,而不是解放。
结论:重要的不是解放电影本身,是电影如何助力于日常生活的解放。电影是形式、历史、 语境、行动条件的综合体。
今天可以称作日常生活的,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
这十年如何从社会的身体和社会成员的身体间冲刷而过,溜走,制造更多分裂,孤立, 驱散了地域、空间、群体中的生气?
时间和历史的魂魄被吹散。和风中夹杂着暖烘烘、甜丝丝的死亡气息;狂风更为赤裸直 接,让 A 事物飞到 B 事物上面碰得粉碎,C 事物则与 D 事物同归于尽。支撑这个空间的建筑 没有梁柱。
通往现实的每条道路都是现实主义。
无论从正面,侧面,上面,下面进入现实,都是现实主义;
无论通过远离,还是通过逼近;
无论通过直线,还是通过晕眩。
要么,让“电影”吞没更多事物;要么,让“影像”替代“电影”,以纳入更多对话与流通, 更多的自由迁徙、泅渡、航行。
人们盼望电影带来生机,点亮火焰,播撒草种。而电影仍旧太确定,太固着于某些事物, 太排他,滞后于正加速变得面目全非的世界。
影像要么太多,要么太少。
伪影像不遗余力地覆盖真影像,闪亮的包浆裹住现实的肉身,使人产生历史悠久、传承 有序的错觉。
现实无法显现,但被不断扮演。从屏幕析出、流溢出的是世界的幽灵。显示屏的作用始 终是双向的:显现 - 遮蔽同时进行,用于投射现实的幕布同时遮住了要隐藏起来的现实。 现实是一些从“公映”的大屏幕上被删除的蒙太奇,失去了进入显现的时间通道,因为“可 见”只是部分现实及其影像的特权。
现实是大屏幕的弃儿。
从电影的战争总动员角度来看,幸运的是,人人手里都握有了一个小屏幕。大屏幕无时 无刻不在威胁、侵入这些小屏幕,命令它们复现自己的指令与形象。而小屏幕可以努力摆脱 奴役状态,反转成为武器,使不可见的蒙太奇变得可见。每块小屏幕都是社会视觉器官—— 社会复眼——的一个单元,这样,无数自行组织起来的单元体视觉有可能汇聚成更有力更清 晰的看,有可能撕裂那免费下发且强制佩戴的遮眼布。当阿基米德指挥无数镜面将阳光反射 聚焦起来,甚至可以烧毁(也许在传说中)罗马入侵的战船。
任何事物的相遇都产生了一个蒙太奇,生成了一幅区别于个别图像简单相加的图像。恰 当的蒙太奇产生了大于一加一的能量。
时间相继的事物的相遇(导致因果性的蒙太奇,导致“然后……”),形成一种历史的 蒙太奇。
共时性的、非时间性的蒙太奇,包括观念、向度、个性、道路、人的相遇形成的蒙太奇, 造就了生命力的、生态的蒙太奇——还不清楚什么新物种会进入这一生态,或这一生态可以 吸引、催生什么样的新物种。对于土壤和森林,苔藓是重要的,树根是重要,菌丝是重要的, 蚯蚓与通气的孔洞是重要的。
人和人的蒙太奇。人和事物的蒙太奇。事物和事物的蒙太奇。文本和文本的蒙太奇。观 念和观念的蒙太奇。词语和词语的蒙太奇。
在世界的蒙太奇中,每两种事物的并置都能展示出某种此前被忽略的现实。每种蒙太奇 都是临时性的,试错性的。扶乩也是一种蒙太奇,产生了一种超越其中任何一个单独个体的 力量。扶乩的人贡献了自己的一部分,他不能控制被自己贡献出去的那部分,这部分和另外 的参与者的贡献部分共同产生了某种超越个体的神秘力量。
电影作者,作为一个群体蒙太奇,和这个时代的任何事物与人的相遇一样,只是临时性 的,它生成的图像也不是一个总体图像——总体图像本质上并不存在。这图像只是一个不断 变化组合的蒙太奇的一部分,这组合是随着时间沉淀下来的因素以及偶发因素的组合。星座 还远未形成,尚未完全成形的尘埃星云只能发出亮光,而恒星仍未从中诞生。
追求永恒是一种反动。而自杀与之殊路同归。
没有经过斗争得到的一切都无法经受考验。
最严肃的哲学问题是为什么现实足够残酷但依然在残酷下去。
最严肃的哲学问题是如何在这样的现实中存在下去。
一个群体内部发生的,与一个社会内部发生的,结构相同。练习自由与合作,是一种局 部重建社会的努力,因为活跃的分子需要达到一个数量级,才会发生总体相变。作为阵地的 群岛,要与其他岛屿合并,成为更大的陆地。
在共生中,如果不能把自己的一部分交付给这种共生体,则共生不存在。偶然堆放在特 定时空中的一堆零件,不会产生生命反应,只是掺杂混合,但不会凝聚。不把自己视作共生 体的一部分,不把共生体视作自己的一部分——这是自我之于他人的排异反应,把自己排除 在共生体之外——我们的社会在局部都不具有可凝聚起来的构造。奢谈革命与奢谈革命自己 的人,尚不清楚“革命自己”意味着什么:这要求停止旁观,投入一种生活,奉献出自己的 一部分,这才是对自身权力结构进行的瓦解,通过建立主体间性,沟通你 - 我、自我 - 他者, 爆破掉空洞失效的话语。“革命”不需要“政委”——这个僵化的角色有点类似于一个误导 性的对纪录影像客观性的比喻,“一只作壁上观的苍蝇”。
组成旧世界的元素没有裂解,新的世界就不会到来,新的世界的每个局部、每个组件也 必然是新的,是对自身“焕然一新”的召唤,是一次能级跃迁。要自我革命,就要去除自身 那股来自旧世界的习气。
无论大的人群或小的人群,团结的基础过于薄弱。团结的辩证法——团结就是分裂,分 裂就是团结。
真正的分裂还远未到来;
亲朋,同学,一团和气的熟人间的撕裂还远未到来;
社会的最终撕裂还远未到来;
将要明晃晃地、赤裸裸地照亮这些开裂鸿沟的某些剧变,虽尚未到来,但已抵达看不见 的入口,在此麋集;
一股闪电会展露出我们站立其上的地基是多么浅薄,苍白,脆弱,完全不足以抵挡任何 来自地层深处的裂动,不足以遮住正徐徐上升的火光,和撕裂大地的恐怖力量,不足以建立 一块牢固可靠的大陆,使新的生活得以从中建立与生长起来。
固化的历史是对历史真实进程与内在要求的反动。可以不断宣告开始——不必强调“重 新开始”,任何“开始”都只是“开始”,不断开始。永远的开始并不终结什么,并不下结论。 团结的乌托邦不可实现,或不会持久,但某个历史时刻,需要这样的一种瞬间组合,一种构 境。如果这些人的组合今天有意义,它只是所有意义中的一种,而一种意义能够产生意义, 需要其他意义的映衬、互文,因而它呼唤其他意义的出现,共同作为铸造今日历史的力量。
历史的人的历史使命是历史性的。
需要有一个“我们”。这个目标并不乐观。在聚合为“我们”之前,可能结合在一起的分子, 或许已经电离为原子,更细小,更微不足道了。
“我感到一种分离主义的、分裂的需要,和建立一种新的团结的需要——更多的同志正 慢慢地在不可见中形成。不依赖于昨天,新的力量形式仍旧能凝聚出来。”。
去掉所有的总结、辩白、解释、展望,重要的是继续下去。
2022.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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